张知楠并不知道少年与张天师最后具体说了些什么，他试图完成留下的课业，提起笔，思绪却每每飘到方才的对话上。
奇怪，明明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为什么会如此耿耿于怀？
眼睛……张知楠摊开掌心，他确实什么也看不见，不过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而对于少年额外的关注，似乎也多少有了合理的解释——毕竟他八字纯阴。
这么一走神，张知楠居然画废了一张符。他坐在桌前怔愣片刻，终于不得不承认，张天师说得对，心不在焉，做什么都纯粹只是在浪费时间。
他破天荒地发了一会儿呆。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张知楠有些不知所措，他念了几轮静心诀无果，最后索性放弃了，早早回到房间休息。
也许一觉起来就会忘了。
可惜人生充满了事与愿违，张知楠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门忽然被打开——张知楠在短暂的惺忪之后意识到是少年回来了。
但他没有开灯，席梦思的弹簧嘎吱作响，然后窸窸窣窣的，像是他把自己埋到了被子里。张知楠等了一会儿，寂静之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抽搭搭的声音，被人死死压在喉咙里，像树叶上终于不堪重负滑下来的那一滴露珠。
“你的呼吸不稳，怎么了？”张知楠问道。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我没有在哭。”少年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哭我都绝对不可能会哭！”
张知楠觉得他们显然不应该被相提并论：“我从记事起就没有哭过。”
“啧，你才几岁？小朋友，话不要说得太死，当心被我弄哭哦。”
“十一。”
“我都快十六了。”
张知楠不明白他为什么得意，人人都会有十六岁的，何况他现在也还没满十六岁呢。
“你怕的话可以开灯。”张知楠提醒他，“你忘了开灯。”
“你……我那不是怕吵醒你么。呿，不识好人心……”
张知楠奇怪道：“你之前明明说反正我看不见，开灯对我又没影响，平时从来也不关。”
“……”少年呛了一下，“咳咳……我说过吗？”
“嗯。”
“好吧，那对不起啦！但反正你都诬蔑我怕黑那么多次，我们也算扯平了。”
“没关系。反正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很有礼貌，所以我没有放在心上。”
“哈，我没礼貌？你有资格说这句话？”
张知楠认真地说：“你对待大人的态度并不尊敬，书上说长幼有序……”
“哇我的小少爷，这话真轮得到你来说啊？你平时和他们很亲热么？成天板着张脸，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好像人人欠你五百万。”
张知楠试图反驳：“……”
“……”
片刻的沉默过后，少年先开了口：“其实我也不是怕黑，我是怕那些……黑暗之后的东西。有时候是睡了一觉，有时候甚至我只是闭了闭眼，黑暗之中，可能被拉到任何莫名其妙的地方，经历乱七八糟的危险……没有出口，直到我受伤或有人像你母亲那样来救我为止。所以我有点心理阴影也情有可原吧？不过这里的灯好像很管用哦，开着就真的不怎么做噩梦了。”
八字轻的人易被鬼缠身。再说是我给你驱鬼的，又不是灯。张知楠正思忖着要如何言简意赅地解释，少年又忽然道：“哎，算了，你肯定不能理解。”
张知楠想了想：“确实。因为我并没有‘黑暗之后’的这种概念。”
“……你的眼睛……我记得是被封住了视力吧？在长身体的年纪，你的那几本书上都说了或许会不可逆……”少年问，“你不埋怨他们吗？就为了阴阳眼这种对一个人而言可有可无的东西……”
“从有记忆起就是这样，我早已习惯，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看不见的时候我比你们更灵活。再说也不是可有可无。”张知楠纠正他，“这对天师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能力。”
少年不假思索地说道：“那你可以不做天师啊！”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少年不解：“……什么责任？”
“我本就不是普通人，当然要承担与这份力量相应的责任，不该与常人比较，切忌随心所欲。”
“……果然我和你八字不合。”少年道，“你就一次也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
“我想。”少年肯定地说，“虽然暂时可能走不了，不过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点意思都没有，除了我们两个平时也根本没有人……”
“你就算离开这里，这个岁数一个人也很难养活自己。”
少年不满：“……你为什么总这么煞风景？”
“这是现实问题。”
“唉，你真的很不像十一岁，倒是很像十六七岁、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把别人当白痴的那种臭屁小鬼。”
“……你倒是很符合你的岁数。”
自由、散漫，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张知楠想，是书上说的叛逆期吗？少年对现实总抱持一种批判的否定态度，怀揣着敌意，然后扮演成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
“……”
“哼。”少年似乎伸了个懒腰，“为什么我觉得你今天话比平时多了好多？”
“……不知道。”张知楠说，“知道的话，刚才就不会回答了。”
“是么。”少年从床上跳了下来，张知楠听到翻翻找找的声音，疑惑间，嘴边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少年说道：“其实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本来想发泄一下，比如扎一下你们张天师的小人或者摸过去套上麻袋把他暴揍一顿之类的，没想到结果居然是和不讨人喜欢的小少爷啰嗦了大半夜，太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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