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当年的伏清，他那句未说完的话一定是：若我说，我不稀罕这个破烂命格呢？
可如果是现在的伏清……
我不能确定，因为他已变了太多。
忽然，星点火光腾起，沿路不停地吞噬覆盖住周围的每一寸黑色，又徐徐向四周扩散开，展开一副炼狱火境。
这次只有一个灰色的虚影。
他面容痛得扭曲，脸上却带着突兀的笑。一只手拼命向前伸去，像是追寻着希望的光。然而，从他的指尖开始，却是极快地被烈火吞噬殆尽，一寸寸化成了灰。
虚影消失无踪，只余下凄厉如恶鬼一般的咆哮：“大哥！我是为了你……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我这么相信你……我明明这么相信你！”
这个地方我认得，是离火境。那这个虚影，莫非是伏淮？
我记起雱辛与我说的那个故事，只怕这幅场景会激起伏清的伤心事，指尖弹出一道风刃，便想将这幕残象毁个干净。
可这是在梦里，我什么也做不了。残象如影随形，声音更是无孔不入。
即便是我听了，都觉得心神难安。
自伏淮身死已有千年之久。伏清这千年来，莫非都做着相同的梦吗？这样折磨自己，他便不会觉得……痛苦吗？
146.
过了很久，那声音才堪堪停歇，紧接着，眼前场景再度变换。
男人一掌落下，将少年的脸打得偏了过去。
“我叫你不要去，你为何从不听我的话！”
“淮儿是我的孩子！倘若不是形势所迫，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如果我像你这样意气用事，东极早就覆灭无存了！”
“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传？都说我伏夷生出一个成天只会四处生事、贪生怕死的废物。伏清，你已经是九疆六界中………最大的笑柄了！”
男人拂袖而去，女人一语不发地跟上。眼见着二人便要擦肩而过，少年捂着脸，喃喃道：“母后……”
女人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漠：“守秋死前，曾托我好好照料辛儿。如今我有负于她，你告诉我，我该以何颜面去向九泉之下的她交代？”
“这次，母后对你亦很失望。”
所有人都离去了，只留下少年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微微带着笑意，听起来竟是十分耳熟。
“听闻东极的伏清性情最是难驯，从不向旁人低头？”
我循声看去，那声音的主人生了一张多情含笑的好相貌，湛青如碧的凤眼——竟是云杪。
相处多年，我从未见过他这幅神情，好似既是恨意，又是快意。
他道：“今日，我要你跪下求我。”
少年木然开口：“只要我跪下，你就会帮我？”
“不要与我谈条件。”云杪笑意渐冷，“想要求人，便拿出求人的姿态。”
少年默然而立，少顷，他曲起双膝，重重跪下，随后天色由黑转白，又由白转黑，时间似是转瞬即逝。
他维持着同样的一个姿势，跪到第五日的时候，天上下起了一场暴雨。
雨点很密很急，眨眼工夫，便拍湿了他的衣衫与长发。他却恍然未绝，连动也不曾动过一下。
忽然，有一人执伞而来，停在他面前。伞面隔开雨雾，为他辟出一方安宁天地。
借着惊雷的明光，我看清了那个撑着伞的人，容貌竟与我分毫未差。
是我？
怎么会是我？
伏清口中所说的冠神族的雨夜，莫非……
我愣在原地，只觉得全身涌上森然凉意，似有一条毒蛇吐窜信子缓缓滑过我的背脊，带来阵阵不安的颤栗。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天地间好像只余下滂沱雨声。我头疼欲裂，只能不住地以手敲头，想借此缓解疼痛。
此时，似有数道声音穿过铺天盖地的雨幕，直抵我的耳边。
——别走。
——连你也要放弃我吗？
这是……伏清的声音？他在恳求我。可我是如何回应他的？
——从第一眼见到你起，我便觉得你此人恣意妄为、自以为是，迟早会生出事端来。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凡事不知量力而行，到头来才知悔恨，又有什么用？
——要我不放弃你？凭你……也配？
——为何那日在离火境里，死的人，不是你呢？
听着这些恶毒冰冷的话语，我的手不自觉地颤了起来，拼命地想堵住耳朵，将这些声音隔绝在外，却是徒劳。
——想来你昔年也称得上是个天之骄子，如今跪在雨里，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只可怜的落水狗罢了。
——雨这么大，这把伞就送给你。我不要了。
伞落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我”转过身，一步步向前走去，竟真的没有回过一次头。可那个跪着的人，手却始终维持着被甩开的姿势，停在半空，就好像还未完全死心。
他在等我回头，重新为他撑起伞，重新握上他的手吗？
千年里，无数个夜晚，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溯着在冠神族的那个雨夜。明知那个人不会回头，明知过往已不可更改，却还是愿意等下去吗？
我怎么会……这样与他说话？
他处境艰难，本就立在悬崖边缘，整个人已是摇摇欲坠，而我竟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怪不得他会这样恨我，恨到再也不愿信我的话。
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我抬起脚，走到了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你说，你做过很多次梦，想等着我回头，可我一次都没回过头？”
“真君，这次我回头了，你会觉得太迟吗？”
说着，我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可虚影终究是虚影，摸不到、也触不着。只是即便如此，为了却他心中执念，我还是执意隔着虚空，与他双手交握。
“对不起，以前的事，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可是，伤害你……应该并非我所愿。你或许不清楚，但我知道的。自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对自己说，我是不舍得让你难过的。”
“所以，下次的雨夜，我不会再留你一人。”
这是在他的梦里，他应该是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的。
但是，连绵不断的雨势，就在此刻——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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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开心结 然后开始恢复记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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