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耐着性子,听他说到现在,却还是没直切入主题,忍不住催促道:“什么特殊之处?”
“非阵主真身至此,纵使你有通天之能,也绝无可能破阵而入。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是云杪,却能在此地出入无阻,这意味着,此阵已将你视为主人,换而言之——”
接下来的话,不需他多提,我也已心知肚明。
换而言之,我与云杪自此共享真身。若有朝一日兵剑相交,他伤不了我半分,我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置于死地。
他将仙家最忌讳、最不愿旁人知晓的弱点就这样暴露在我眼前……又是何苦?
沉默片刻,我低声道:“仅凭破阵这点,你就笃定他是将心换给了我?”
“能共享真身的物事,我思来想去,除却仙骨,也只有那颗七窍玲珑心。他当年能为骗来一截仙骨费尽心思,自然不会轻易将仙骨渡给你。”
仙骨是仙籍之本,就连初开灵识的小仙,也知此物不可随意赠人。一旦没了仙骨,就是残缺命格,注定永世无缘仙途。
无缘仙途?想想都令人难以忍受。这世上应当不会有人甘愿忍受滔天痛楚,褪下仙骨,只为博意中人一笑罢?
若是真有,那人便定是个蠢到无可救药的疯子,举世罕见。云杪不傻,所以他不会这样做。
我轻声一叹,又暗自庆幸。
幸好他不会这样做。
159.
“问完了?”听那声音久不言语,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那我走了。”
还未迈开步伐,却又听那人轻声低语,似是百思不得其解:“平白无故地,他为何要将心赠给你?又为何要将真身……难道……”
无非就是因为前世惹下的孽债,辗转数千年之久,最后牵连到了今生的我头上。
我不想与他过多解释,便选择缄口不言。不过萍水相逢,今日别后,也再无相见之日。说到底只是个无关紧要之人,还不需我劳心费力。
可那人说着说着,竟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振奋的东西,喘息声越发急促。忽然,他掐着声唤道:“烛、罗?”
烛罗?
这两个字我并不陌生,甚至称得上眼熟,因为无论是民间话本,还是杂闻佚录,皆有书写过此人的事迹,真可谓是劣迹斑斑、罪行无数。
他违逆天命,意图颠覆整个仙界,后召集妖界精锐无数,率兵攻上琳琅天阙,偏要与天帝崔嵬君争出个高下。
那一战,谁赢了?谁输了?
谁是胜者?谁是败者?
没有人知晓。
因为故事每每说到这处,便戛然而止,徒留下耐人寻味的空白,惹得后人竞相猜测。
那妖王仿佛凭空现世,而后又凭空消失,从此渺无音讯。众人只道妖界就此覆灭,仅留少数余孽藏匿于暗处,苟且偷生。
若不是从伏清口中得知,加上那日亲眼所见……我或许永远不会知晓烛罗是被押在了离火境,封于索魂钉下,日复一日,饱受毒火煎熬。
但这不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吗?
离火境隶属仙界,其中关押的都是妖物——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小妖尚且如此,烛罗便更为甚之。其霍乱四方、叛离天道,落到这等下场,是他罪有应得,不值旁人同情。
可我与他不同。
他注定遗臭万年,而我?我虽称不上流芳百世,但总归是身世清白。不曾滥杀过一人一兽,也不曾践踏过一花一植。
烛、罗?
如此恶贯满盈的两个字,断不容许被安在我头上。
160.
“我不是烛罗。”
真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却有些惶然,甚至微微发着颤,像是万分心虚,却硬要强作辩解。
心虚?有什么可心虚的?自有灵识起,我便一直被唤作少箨。而这数千年来,我也一直以这个身份而活……
即便是前世又如何?他是他,我是我。他永远无法取代我,正如我无法取代他一样。
“我不是烛罗,我是少箨。”我深吸一口气,意图平定躁动不安的情绪,却是徒劳,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却道:“事实便是如此,又何必非要自欺欺人?你就是烛罗,烛罗就是你。你们二者紧紧相连、密不可分。你今日能站在琳琅天阙,不也是因了他的缘故?”
“如果你不是烛罗,我那徒儿又怎会对你青眼有加?如果你不是烛罗,凭这残缺命格,即便轮回转世三百次、三千次、三万次!你也注定无缘仙途。”
“你今日所得到的一切,皆是因为这两个字。”
“若我是你,我只会觉得庆幸,要多谢上天垂怜。因为你什么都不需做,就会有人将所有东西捧到你眼前。”
……
可笑,太可笑了。
迷茫、痛苦、绝望……
我今日所得到的一切,皆是因为烛罗这两个字。
如果我不是烛罗,云杪便不会对我百依百顺,最后为了我放弃渡劫成神的机会,我便不会为此愧疚难安,最后伤了伏清的心,让他从此患得患失。
如果我不是烛罗,静姝便不会为了报复我,将阿笙选为棋子,最后致使她魂消身散。而我永生永世,都再无机会,面对面地与阿笙说一句,对不起。
你看,这就是我得到的一切。他们所有人都在逼我,逼着我去承我不该承的情,逼着我去遭我不该遭的罪。
退一步而言,就算我是烛罗,我霍乱四方、罪孽深重、我十恶不赦……我活该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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