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萧将军，久仰萧家军大名，想必这些也是萧家军的将士。大昭屡陷危难，武将铁衣浴血，重龄也十分钦佩。陛下将昭台道划作武将道，可谓十分看重三军。还请萧将军先行。”我虽看不清他样子，但还是隔着珠冕，仰着头和他说完，随后就后退几步，让道一旁。我前面的执冕宫女也跟着我退后，牢牢守在我前面。
那人声音很是粗沉，想来是自幼就在北方军中长大，还有些北方口音，听起来不似我平日里接触那些外臣文气：“多谢公主。”他似隔着冕帘打量我，但也只是片刻，就朝身后众人沉声道，“走了！”
那小将士跟在萧震身后，走得不远，他口中嘟嘟囔囔我还能听见：“举国危难，还有心穿得这般花枝招展，也不知要给谁看。”
“闭嘴。”那人又是低喝一声，那小将军才悻悻住口。
我静静听着，望着那行人转身背影消失，才对一旁仍是愤愤不平的含光道：“我们走吧。”
“公主……”含光跺了跺脚，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此刻再触怒我，只能提着裙摆跟上。
殿内燃着淡淡薰香，内侍见我进来并未阻拦，只是要含光并其余宫娥在外等候，掌帘让我一人进去。
我见他坐在案前，案上放了一卷展开的舆图。
他听见我脚步声，抬起头来看我。
“你遇上萧震了。”
我拂了拂衣，坐在他对面。
“你不必用他试探我。我今日是来送我的私章给你。北上一路不平静，我也不想此物落入他人手中。这样，即便你将来再看见我的私章也不必相信，也由此，证明我的清白。”
他长目向我看来，眼中神色不明，并没有继续我说的话，似乎私章之事，他已经不在乎了：“你不问我今日何事让你来？”
我知道，我是不聪明。生在明夷家，人人都当我是个养在深宫，心计肤浅却毒辣的草包公主。但再傻，再蠢，路上遇见萧震，也该明白七八成。
“你重用萧震，又要削弱那些大族。你是要娶萧珊了么？”我抬起睫毛，直直望进他眼睛里，想看出他掩藏情绪，只可惜尽是徒劳。
少年帝王，不过短短一年，心机更甚从前。我以前就看不透他，如今更是不懂了。
“此行除了蔺衍，还有萧震与孙司马随行。尽管路上会生变故，有他三人在，也能护你无损。待你回到信陵，我会想办法安置你。以后，你还会在我身边。”他语气低沉，如今言语已经带了不容他人置喙的强硬。
“你也不必担心萧震对你不能尽心，他家族将来在大昭能否割出一席之地，权看此行，他能不能遵守对孤的诺言。”
我静静听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萧震为萧珊本是绝不能容我再回大昭。但他愿此行同去，明夷珩一定承诺了比后位更多的东西。
我将私印放在案上，淡淡看他。
他看向我，长眉微微蹙起，正要说话，殿外有人长声传报：“陛下，萧氏贵女求见。”
我看着他的手微微握紧，眼睛看着我，似要对我说什么。我只微微一笑：“萧珊是为她哥哥的事来罢？我走了，你让她进来罢。”说完，并不等他开口，我已起身向殿外走去。
“阿瑾！”他许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真想不到，竟是在这个时候这样叫我。
我背对着他，并没有回头。
“你不必担忧，回来后，即便不能再用你的身份。但只要有我在，无人能动你，你今日有的，谁也夺不走。”
他说得这样好，我想若是别的女子听少年帝王这样柔声安抚，一定心潮汹涌，百般感动。
所以我也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望着殿外挂着的长幔后，有女子身姿曼妙，款款而来，轻声回答：“好啊，多谢陛下。”
我继续向外走，走到前殿，萧珊面上带着笑容，迎面而来。
“重龄公主？萧珊不知公主在此贸然前来，还请公主恕罪。”她今日倒很规矩，十足十地行礼，看起来十分柔顺。
我也很有仪态点了点头，笑着对她说：“免礼。你快进去，莫要让陛下等你。”
萧珊闻言身形一僵，没藏住眼中狐疑看我。
我见她意外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笑，她看着我笑容也呆了呆。
我没再和她说话，扬起头，一步一步走出前殿，再没回头。
大昭的春天其实并不长，我出行那日，宫中棠花也落尽了。那日风和日丽，我穿着极华美的官衣盛装，额上贴了母后最喜欢的芙蓉金钿。大昭最高的礼仪都给了我，连我的马车都四角坠着黄金与美玉。
满朝文武在启明殿前长跪，他坐在高台，看着我的玉辇从后宫驶出。
宫角长鸣，辇后百官长拜公主。
蔺辅国、公子沢与北堂也来了，他们没有等在启明殿外，而是直接在宫门等我。
玉辇出了宫门，蔺衍扶着蔺辅国前来，但蔺辅国虽上了年纪，却仍有些倔强。他推开蔺衍，自己执杖，缓行到我玉辇之下。
我见蔺辅国如今鬓发已尽是风霜，癯目中尽是满满担忧，我努力对他露出笑容来。我本以为蔺辅国会在我走之前会像小时候，长篇大论训诫我一番，才能放心让我离去。却没想到，蔺辅国只是不顾众人阻拦，在辇下缓缓跪下，朝我的玉辇，又朝延明宫的正南方向叩拜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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