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被送来的时候，纪言琛已经因为太累，歪在一边睡着了。
傅君庭瞧着那小人儿一下、一下低头打盹的样子就心疼，亲自拧干了布巾给钟离安擦身子。冒着热气的棉布柔和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让睡梦中的纪言琛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钟离安很瘦，大约因为劳累和寒冷，浑身的肤色泛着不健康的苍白，细细小小的伤口盘布其上，让傅君庭一点旖旎的想法都生不出来，只剩下满满的怜爱。
等好不容易把他一身的污泥擦干净，傅君庭又给他上金疮药，饶是他动作再轻，纪言琛还是被疼醒了。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拧眉睁开眼，瞧见是傅君庭给他上药，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声：“疼。”
傅君庭压下眼底的不忍，语气很冷清：“疼也是你自找的。”
纪言琛咧开一个笑：“当官的自然要为民办事，我还记得先生在聆训班，给我们上第一节德行课时就举了一个县官救民的案例，当时那县官虽然救下的是个死囚，可他践行了自己的职责，是为大道。”
傅君庭：“那只是一个故事！”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又说，“大道理我讲过那么多，你偏偏记住了那一条。”
纪言琛：“人为信仰，奋不顾身。”
傅君庭：“你信仰什么？忠君爱国，立功高升？”
纪言琛：“我信仰傅君庭。”
傅君庭一愣，手下的动作都停了。
纪言琛望着他：“大夏第一君子傅君庭，就是我的信仰，我愿追随先生的步伐，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好官。”
傅君庭指尖一抖：本相……并不是什么好官。
纪言琛：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
大约是被钟离安的话扎了心，傅君庭有些心虚地放下药瓶：“你、你好好休息。”他说罢，步伐飞快地逃出了帐篷。
纪言琛望着晃动的篷布，眼底神色复杂。单凭自己这三言两语想感化一个试图谋反的丞相是万万不够的，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就是要做那只蚂蚁，一点一点把傅君庭的心墙刨出个洞来。
他能听到傅君庭的心声在不断摇摆，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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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君庭的确一夜难眠。
钟离安的话反反复复在他脑中回响，他说他是他的信仰，傅君庭这一生从未觉得肩上的担子这样重过——他扪心自问，有资格担当起一个少年的信仰吗？
不，那不重要！
傅君庭捏紧了拳头，他的目标是大夏国，是千里江山、万般子民！他胸怀天下，岂能因为一个钟离安就动摇？！
傅君庭在床上翻了个身，实在没有睡意，索性坐起来，喊来暗卫。
暗卫：“大人明日还要去核查秀女籍贯的事，再不睡，您头疼的毛病要犯了。”
傅君庭：“哼！大水都冲了五个县，我哪还有心思帮太子选什么秀女？！皇上也是糊涂，为了一个太子妃，在这当口兴师动众，省下的钱不如多派点士兵过来扛沙袋！”
暗卫：“……”您心疼钟离安就直说，老皇帝一生兢兢业业，临老想给儿子找个儿媳妇还被您这样骂……咳咳，不对，我是无条件支持丞相大人的事业的！不能墙头草。
傅君庭：“朝廷赈灾的物资到哪了？”
暗卫：“已经到关口了，明日午时前肯定能抵达荆南，随队还有一万兵，都是来出力的，到时候人手充足，钟离小少爷也就不用搬沙子了。”
傅君庭面色稍霁：“嗯……钟离安是本相留着有大用的人，把命折在搬沙子上太可惜了。”
暗卫：您的理由很充分。
傅君庭：“既然物资要到了，我看前线也不用钟离安带队了，明日你让他随我一起去核查秀女的户籍。”
暗卫：刚才说没心思选秀女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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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傅君庭才被阳光照醒，昨晚后半夜才睡着，暗卫可能因此才没有叫醒他。
傅君庭简单洗漱一番，穿上官服就要出门办事，临走前问暗卫：“钟离安呢？不是让他过来跟我一起核查户籍吗？”
暗卫面上露出犹豫：“赈灾的事太忙，钟离小少爷是骨干，国公爷哪舍得让他出来给您跑腿。”
傅君庭想想也对，换他是国公爷也不会轻易放人的。可想到钟离安那一身的伤，他就浑身难受：“算了，我亲自去给国公爷请罪，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国公爷的帐篷，请安进去的时候，国公爷正更衣洗漱——昨日雨停了，国公爷睡了数日来的第一个好觉。
顾卫明把官帽带正，说：“丞相大人急匆匆来是为何？待会朝廷的物资到了，我还得去迎。”
傅君庭于是直奔主题：“我此次南下是为太子选妃的事，需要人手，钟离安跟我配合不错，不然就借调给我吧。”
顾卫明眉心一蹙：“丞相大人可不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赈灾和选秀哪个重要还用说？以往傅君庭从来不会这样违背原则。
傅君庭：“为太子选妃也是国之大事，这……”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急报——！”
顾卫明连忙站起来：“说！”
送信人：“大莱村今日早上疫情蔓延，隔离区的官兵一下倒了三百余人！”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心里一惊！
顾卫明：“可拉封锁线了？！”
送信人：“钟离大人已经赶过去，带队在大莱村外延十公里划了封锁线……”
傅君庭：“你说什么？！”
送信人被丞相大人一声高呼吓了一跳：“属、属下说……”
傅君庭咬着牙，几乎字字噬骨：“你说钟离安去了疫情区？！”
送信人：“是，属下带信前来的路上，遇到钟离大人在巡防，得知情报之后，大人第一时间就赶过去……”
“这个疯子！”傅君庭大呵一声，“备马！送我去大莱村！”
暗卫脸色一变：“大人，瘟疫凶猛，您使不得！”
傅君庭：“我使不得，钟离安就使得？！少废话，给我备马！”
暗卫心里“咯噔”一声，低叹一口气，到底还是追上傅君庭的步子匆匆出去了。
顾卫明在背后远远地望着傅君庭的背影，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言——丞相大人似乎对钟离小公子别有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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