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继伦虽说下定决心要帮帮那个男孩儿，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下手。
程煜道：“这孩子情况也算比较严重了，是肯定要住院的，但这孩子拒绝父母陪床。而我们医院晚上还在的病人基本没有，家这么近，一般都是回家第二天早上再来。毕竟只是个感冒发烧胃炎之类的，不用随时监控。”
沈继伦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确认道：“你意思让我晚上过了没人了再来？”
程煜道：“对，到时候你来了我就带你进去。”
沈继伦无措道：“我能干什么？你也说了他的精神情况很不好，万一我说了什么刺激到他怎么办？”
程煜道：“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他的情况的？是他自己跟我说的。这孩子很有倾诉欲望，本来应该是个开朗的人。你作为他的同类，他很可能愿意跟你交流。他父母根本不听他说话，还暴力镇压，导致他气怒伤心之下一冲动割了腕。来的时候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后悔得不行，叫我救他。可能也是因为我给他做的处理，我劝他珍惜生命的时候，他就讲给我听了。我觉得他会愿意有个人帮他的。”
沈继伦心里这才有了点儿谱，道：“意思我要告诉他我也是，鼓励他一下？可是我又觉得他好像不会再自杀了呢？”
程煜道：“你不懂，他这会儿是还处在后怕里没出来，等他过了这阵，父母一催逼，再加上外界压力，很容易再次冲动的。而且更坏的是，这样反复几次，他甚至可能会把割腕这种自残的方式作为泄压和反抗父母的方式。”
沈继伦眉头挤出一个“川”字，慎重地点点头：“那行，我试试。不过你得在门外，如果有什么事我立马叫你。”
程煜点了点头，又道：“今晚我带你进去，就说你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托你来照顾他。”
沈继伦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意识到你违反了很多医生的职业道德了吧？而且你在非探视时间带人进住院楼，肯定违反了你们院的一些规定吧？讲真，在未经未成年人家长同意的情况下，进行心理辅导……这是违法了。天哪，我好紧张。”
程煜哭笑不得，道：“你这人，就是想太多了。对，前两条是真的，不过责任我来担，只要你不趁机杀了病人，我不会有事的。至于第三条，我们没有给他心理辅导。你就是我看孩子可怜替他请的一个护工，上班时间和病人闲聊了一会儿而已。”
一切听起来都很合理，可沈继伦还是觉得牙疼。
到了晚上，沈继伦跟李丛文说自己回家了，出门就往程煜医院来。
程煜带他进门，三人间里果然只有一个小孩儿还在，正关着灯看电视。
说是小孩儿，那是跟李丛文他们这些三十的大叔相比，实际上这个16岁的少年，身量很高，脸庞已初见棱角。
他看到程煜进来，笑了一下，打了声招呼。
程煜问了他的感觉，给他量了体温，填好表格道：“差不多就睡了，多休息。”
说完他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沈继伦，用商量的语气道：“岳轩，我知道你不想你爸爸妈妈来陪床，但是我很担心你，而我要值班，不能陪你，所以我请了一个朋友来陪你聊天，你看可以吗？”
岳轩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转开目光，问道：“你是怕我再自杀吗？”
程煜正色道：“不，我知道你不会再做的，我也知道你当时并不想那么做。你放心，如果你觉得他不好，我就在门外。等你说可以了我再去值班，行不行？”
岳轩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程煜向沈继伦招了招手，道：“那你们聊吧，我在门外。”
沈继伦有些紧张，但还是运用自己学到的那些与孩子相处的理论和经验，笑着介绍了自己，并道：“我是程煜的朋友，他忙，就让我过来陪陪你。”
岳轩抿唇看着他，说道：“我是割了动脉，但是我没撞坏脑袋，而且我今年16岁不是六岁，我才不信你和程医生的话，你们肯定还是怕我再自杀。放心吧，血流出来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以为我要死了，怕得不得了，肯定没胆子做第二次。”
沈继伦拉过椅子，道：“我可以坐下吗？”看到岳轩点头，他坐下来又道：“对，他很担心你，所以让我来了。他只是关心你，你觉得不好的话，我可以走，不过我才刚坐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呢。而且我从高速口那边一路开车过来，实在有点儿累，就让我在这坐会儿休息一下，行吗？”
岳轩点了点头，道：“其实我很感谢程医生，他知道了我的情况，也没有讨厌我，还跟我谈了很久。”
沈继伦装傻道：“你的情况？什么情况。”
岳轩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道：“行了，你要不是个心理医生要不是个gay，但不管哪种，程医生肯定都跟你说了我家的情况，同性恋儿子、我爸、我妈、关禁闭什么的。”
沈继伦笑了笑，道：“你挺聪明的。你说得对，我是个gay。”
岳轩闻言悄悄捏起了拳头，道：“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开始互相倒苦水喂鸡汤了吗？这不管用的，你以为我没有上过同性论坛？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同类，也有很多人有比我还坏的经历，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就能无视亲人的厌恶和冷漠了。”
沈继伦道：“啊，我不打算这么做，不过谢谢你这么一说，我现在觉得可能可以试试。”
岳轩皱紧了眉头，片刻后却放松下来，道：“好吧，我承认你是我在日常生活里遇到的第一个同类。你……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先声明，我们真的不要比惨了，因为可能以后会更惨。”
沈继伦听他这么说，一颗心才放下来，对站在门口的程煜打了个手势。
程煜见状跟岳轩打了招呼，关上门出去了，却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去值班，而且靠在门外听他们说话。
他听到沈继伦道“我是个幼儿园老师……”，渐渐有交谈声传出来，终于放心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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