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歌是要羞辱她。
费歌要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认清自己的处境。
费歌要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最好不要蠢蠢欲动的做些无用之事,否则,这个少女的现在随时都会是你未来的下场!
苏星面对着黑暗的旷野,茫然站了一会,然后蹲下来,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好像一只冬天畏寒的雏鸟,把自己裹在小小的翅膀里。
过了一会,玖零才找到她。
“小姐。”
苏星没有反应。
玖零慌了,小心的将手按在苏星的手上,对着苏星的耳朵又叫了两声。
苏星方才听见,缩起肩膀,十指扣紧了自己的膝盖上的衣料,小心翼翼的侧过头,直了直脖子,一双眼睛就这么直直的瞅着玖零的眼睛,哽咽一声:“玖零,我害怕——”
这一声叫得极怯,极弱,几乎听不见,却又直直捅进玖零的心里,让她感觉自己面前是个半夜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又好像面对小狗不敢路过的娃娃,单纯的惊惧,没有修饰的求助,那么柔弱,琉璃一样,干净、易碎。
玖零脑袋有些懵,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苏星:这么多年了,她头一次见到苏星露出这样怯懦无助的样子,好像一下子小了十岁。
只是,苏星八岁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胆怯。
她自小就与其他孩子不一样,那双明亮美丽如最璀璨的星辰的眼睛在她的心里总是一直骄傲着,狂妄着,一直不屑着,一直胸有成竹着,一直百折不挠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居高临下,无论时候看她都是沉静若水,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中,意料中……
除非是她有意示弱。
她就像神一样,高高矗立。自己、尹修、里华、里华、石霆,还有其他所有人,都只能站在她的身后,抬头仰望她的背影。她是所有人的心灵支柱,好像永不胆怯,永不退缩,永不放弃……
可是现在,她蹲在地上,缩着身子,仿佛被人抛弃一样的孤单,眼神迷乱的看着自己,求助的说:“玖零,我害怕——”
玖零一下子手足无措。
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
苏星拼命咬着唇,她好恨,好恨。
父亲死的时候,正抱着她逃命,然后他的头颅忽然就掉了下来,血喷了她一脸,然后她也掉了下来,跌在父亲的头颅边,父亲那双美丽的眼眸还在惊恐转动。
她害怕,连叫都叫不出来。
当那把染着父亲的血的刀就要落向她的头上时候,是费歌拦住了。
一双属于青年女子的白皙纤细的手将她抱了起来,一双笑得没有一点温度的眼睛,好像盯着青蛙的一条毒蛇一样盯着她,道:“留下她也好。将来万一那一位不听话了,嘿嘿……”
她只想拼命地掩藏自己,只想假装自己什么也听不懂,假装自己对眼前这个掌控她生死的女人没有任何威胁,假装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害怕。
于是她对着费歌笑了,天真无邪的笑颜,沾满父亲的鲜血。
从那天起,她就会演戏,一演十几年。
她甚至不敢去想报仇,她只想活下来。
商清死的时候,她被人狠狠按在冰凉的地上,手脚用绳子紧紧绑着,又被人用脚踩着她的背,压着她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就扭过头来,恶毒无比地盯着商清,对他破口大骂。
商清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似水柔情,只是其中,掺杂着无奈与不舍,痛苦与绝望,而白痴如她,竟然看不出来。
“十七,保重。好好活下去。”
她竟还意识不到,死别就在此刻。
商清倒下的那一刻,她都觉得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定是她自己演戏太多,导致自己产生幻觉了。
这次她没有演戏,再演不下去了,也没有必要演戏。
她只觉得自己恨意铺天盖地,她的怨气翻江倒海,她要这世界都染上血色,要这天地都支离破碎,要这人间都来赔,来赔她的商清,她的烟儿!
然后便有了曲月的死,有了琅嬛府十九院的灰飞烟灭。
她手上的人血,可以一直滴到黄泉,滴不尽。
她想对商清说,你看见了吗,那些害我们的人,那些迫死烟儿的,迫死你的,她们都下地狱了。
只是你,那么好,怕是见不到。
而她,却是注定要下地狱的。
而如今,她却依旧没有逃脱费歌的阴影。
她的要求不多,她只是想活着,那么努力,那么挣扎,那么拼命的想活下来。
商清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他才……
她怕死,她不甘心就这样死掉——
只是,若要她这么屈辱的活着,这么屈辱的活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费歌,我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你。
若我有一日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若有一日你落到我的手心,就算是将你生刮活剥,就算把你油炸火烹,就算是破棺鞭尸,就算是挫骨扬灰,都不足以抵消我对你的恨!
然而,恨再高,怕再浓,却挽救不了她。
她只有变强,一直变强,不断扩充自己的实力,在费歌的眼皮底下,在肃宁王府扎下自己的根,然后不断的发展,延伸。她要得到的,不择手段,欺骗隐瞒也好,阴谋嫁祸也好,杀人放火也好,苦肉计,美人计……无所不应。
什么柔情蜜意,什么你情我爱,什么至死不渝——那不过是幸运的人做的天真的梦,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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