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宫外起了纷争声,女人的呵斥,男人的回应,推搡之声,兵戈相交之声混杂在一处,熟悉得恍若前世。
三日之期已到,失踪多日的帝王还未出现,太后聚集了满宫宫人,堵在了钟宁宫门外,要将祸乱了两代帝王的男人捉去东市,斩首祭天。
天上飘下了冰凉的雨,滴滴答答打在湖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湖上浮了一叶扁舟,舟上人抱了伤痕累累的长琴,从琴身暗格中取出往日珍惜万分的信笺,寥寥扫过几眼后,随手扔入湖中。
那信沾了水,墨迹一瞬散开,又渐渐淡去。
远处墙外的争吵声似乎安静了下来,华宁却无心理会,他低下头,将琴身横过,暗格中已空空荡荡,所有他所留下的萧重鸾的信,都被他沉入了湖中。
他站起身,眼中印出被雨水打得坑坑洼洼的湖面。
怕什么呢?漪君给了他一百年的寿命,谁也夺不走。那如果他从这里跳下去,沉入湖中,也不会死吧。
现在宫中只他一人,他若坠湖,会有谁来救他?
雨声忽然剧烈了起来,跳入湖中的那一瞬,远处似是传来了一声怒吼,那声音被雨幕与汹涌而来的湖水隔绝开,听不真切。湖水冷极了,咆哮着直往耳里鼻里钻,熟悉的死亡之感逼来时,湖中已斑驳的月影被砰然撞碎。
华宁闭上了眼,手臂被来人狠狠拽住。陆西延将他从水中拽出,脚下点过几步,掠入了宫殿之中。
再醒来时,风雨已停,宫殿里暖烘烘的,床边坐了一人,头顶玉冠,身着龙袍,场景一如从前多次醒来时,他所看见的光景。
那人见他醒来,停了抚过羲和琴裂痕的手,纤长的五指伸来,捏住华宁不剩几两肉的颊边,重重地掐了下去。
“嘶——”华宁倒抽了一口冷气,捂住脸缩起了身,也不知是痛得过分了还是开心得过分了,眼中泌出了些泪珠,润湿了眼眶。
疼,太疼了——不是梦。
华宁捂着脸,蜷着的身子发起了颤。
萧重鸾眯起了眼,手指勾过羲和琴仅剩的琴弦,沉沉问道:“清醒了?”
华宁缩在被子里,乱发间的双眼红肿着,一动也舍不得动地看着萧重鸾的脸,答:“醒了。”
萧重鸾道:“琴也毁了,信也扔了,我不过离开半月,你就真想和我断了?”
华宁摇了摇头。
萧重鸾叹了口气,把羲和琴放在一侧,转回身来,将华宁连人带被抱起,搂在了怀里,华宁将脸靠在他肩上,用力吸了一口气。
是萧重鸾的温度,是萧重鸾的味道。
“与你相识至今,你在我面前死去了三次,”萧重鸾低低道,“我好不容易回来,还以为又要失去你。”
华宁哑着声音:“分明是我险些失去你。”
萧重鸾低声笑了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
华宁抓了萧重鸾的衣摆,问:“漪君的双眼恢复了……你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萧重鸾道:“那是父皇的双眼,我虽与漪君做了交易,却不是你们与他做的那种交换。”
华宁与漪君定下了交易契约,可华宁不是萧氏皇族血脉,无法支付他本该付出的代价,萧明赫将命换给了他,也代替华宁献出了性命,修补了漪君残缺的双眼。
“你与他换了什么?”华宁眼中满是担忧。
萧重鸾向后动了动,靠在了床头。
“我替他去了帝陵,毁掉了漪君与绥沅帝盟契的信物,时间花得虽久了些,不过,倒也还顺利。”
四年来,萧重鸾找了许多开国时关于绥沅帝的史实资料,了解了许多仙人与凡人盟契的细节。
神仙不可对凡人施以伤害,如何用足够的利益抵消漪君对华宁的怒火,是解决矛盾的关键。萧重鸾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漪君出现在南风馆的那一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跟随漪君离开。
“先帝下葬之时,我寻到了先祖绥沅帝的帝陵,”他对漪君提出了交易,“我知华宁罪大恶极,可若是我能代替漪君上仙您毁了先祖与你立下的盟契,不知上仙您能否……也与我做一个交易。”
千百年来,漪君被禁锢滕京之中,仙体残缺,俱是因为他与绥沅帝立下的盟契未曾被毁去。只要能毁去盟契,漪君可得自由,再不必被禁足于凡间这巴掌之地。
禁足已千年,漪君不可能不心动。
“你可想好了?”
“我要是没下定决心,不会跟着上仙您离开。”
“凡人毁契,必遭天谴。”
“我早做好了准备,上仙只管回答我,这个交易,上仙应还是不应。”
萧重鸾忽然失声笑了起来,他擦着华宁脸上纵横的眼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问:“怎么哭起来了!哭什么?”
华宁话里带了狠意:“怎么可能顺利,怎么可能安然无恙——萧重鸾,你不要以为这么轻易就能骗过我。”
三日前,连漪君都无法断定萧重鸾的生死,他怎么可能就这样安全地回来了?
萧重鸾扣住了华宁的脸,双眼对上了华宁朦胧的泪眼。
“我倒忘了,你是个骗人的高手。”
“华宁!”
“呵,”萧重鸾语气好似在哄小孩,眼神却无比认真,“若是你答应我,日后再不会骗我,我就告诉你真相。”
华宁想也不想,颤着声道:“我不会再骗你!”
萧重鸾满意地在他眉眼之间亲了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