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笑知道不能跟这丫头斗嘴，越是在自己觉得虚弱时，她就越是专挑自己那块伤疤，还貌似无心地，哪句话直接，哪句话赶劲，那丫头保准就说哪句。
……嫉妒？
接着，田笑一时却忽静了静。
——他是在嫉妒吗？
按说，田笑本是个开心的人，一向并不善于嫉妒。如照以前，古杉那小子爱怎么闹就怎么闹，跟他有什么相干？甚或田笑都情愿他闹得热闹一点儿，好让自己久闷的喉咙可以扯开来给他喝个爆棚的彩。
可是……现在……这里面却关联着那样一副眉眼……
田笑微微地闭上眼——不知怎么，这几天，他一闭上眼，由不得就会回想起前两天他望到过的那样一副眉眼。
那是怎样的一副眉眼？焦灼的、有点愤怒有点勃然的神气的……眉横两刀的，鼻挺一线的……汗毛在阳光下活生生的，桃子面皮儿上的细绒似的，撩拨着你的心窍的……照常人样式看来，只怕远未见得好看的……
可田笑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无论怎么着，那么泼肆肆的一副眉眼，那么洒落落的一点儿生气，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委屈给古杉。
却听环子兴高采烈地继续道：“要我说，田哥哥，那些女子虽不是为你而来，可又有什么关系！你索性就去打擂，把别人都打到擂台下面去，然后打败那古杉，硬夺了彩球，先把那姓古的抢回来再说……”
田笑听得眉毛一拧，然后觉得也未尝没有道理——他姓古的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比武招亲，自己难不成就不可以上台打擂？
环子却越说越兴奋：“然后，人抢来了，那些女子还不要跟着你追？你妹妹我别的帮不了你，等那些姐姐追来了，我就把那小子藏了。剩下那青山绿水，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嘴一点点的不又都是你的，可着你挑了？”
她这一突发奇想，田笑不由得听得个悠然神往。只觉如果真能这样，倒也相当热闹好玩。
他唯一算不准的是：自己究竟打不打得过那个古杉？可先别管这个，想一想乐乐难道不成吗？
只听他笑眯眯地道：“那倒也不错。可你说把古杉交给你。他那么大个人，你该怎么藏，又藏在哪里？带上个比武召亲的男人，你不害怕起鸡皮疙瘩呀？”
环子却早已神游物外，一只小拳头支着下巴，把小下巴都已支出一个坑来：“没事儿，谁叫我是你妹呢。这两天，我就光想着他……他呀他……该是何等风神？竟值得这么多姐姐抛头露面，羞都不顾了，跑过来追。这真是从古至今都没有过的事，说书先生也编不出来的，比戏台上的还好看。所以你不用客气，我也不觉得太委屈的……”
田笑轻轻一哼，环子还没回过神来。
田笑重重地又清了清喉咙，环子才觉出不对。她抬起眼，看到田笑正一只眉毛高一只眉毛低地乜斜着自己，脸上不由得腾地一红——她回回嚷着跟田笑做小时，脸上都没这么红过！
田笑一时心中酸辣杂陈，哼声道：“那是！你抱着那块什么玉，也就再不用念叨着跟你田哥做小了……说别人不怕羞，我看你是连‘羞’字都忘了！”
他正要摇唇鼓舌，抓住机会痛斥这小妹子见色忘义时，却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二，再给我来一碟红油肘子。还要一大盘牛肉、一大盘羊筋。”
田笑侧头向那发声处望去，只见小店靠里的阴暗暗的墙角下，正坐着一个老人家。
这小店儿不大，那老人要的东西在这只有三五张桌子的小店里，可算得上好菜了。也不知以他那干巴巴的身子，要这么多菜吃不吃得下。
那老人身边就是油腻得看不出本色的墙。那老人也脏了巴叽的，看着不比那墙清亮多少。田笑只看得着他个后脑勺。只见几根花白的头发，稀稀少少，费力挽了个鬏，用一根筷子把那鬏儿插着。可惜他头发太少，那筷子随着他的小脑袋的摇晃，颇有一种摇摇欲坠的危势，映着他的细脖子小肩膀，颤悠悠的只觉荒唐。
环子回头一看，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酒馆里现在就只田笑、环子和那老头儿两桌客。田笑向那老者桌上望去。好家伙！只见那不大的桌上，堆碗叠盘，已不知放了多少个菜，那盘子都撂起到三层了，居然还要加！
瞧那老头的样子，肚子瘪瘪，脖子细细，也不像什么肚大的主，偏饿死鬼投胎似的，好像吃了这顿就没了下顿了，上奈河桥前要抢着填满个肚子，好让那肚子胀得凸起来隔断那黄泉路。
他一只黑手里一双筷子翻翻拣拣，在十几个盘子中间逡巡来去。看脸上那神情，竟有一代名将沙场秋点百万兵的气概。
后面那小二应了一声，与掌柜的皱眉互看了眼，看样子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心。
他们高兴的是这么大点儿个店一个月也难得做到什么大点的生意；担心的却是，以那老头的穷酸样儿，不知最后付不付得起这桌菜的菜钱。
红油肘子是凉菜，有切好了装了盘的，小二先端着一歪一扭地送上来。
他正打了主意要开口叫老头儿先把账结了，还在想这话该怎么说，绞得脑壳都疼了，一条腿也更跛了起来。他心思沉重，路走得越发歪歪斜斜，眼看走到那老头儿桌边了，眼里望着老头才要开口，脚下不知怎么一绊。田笑只觉得眼一花，却见那小二突然失了重心，直向那桌子上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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