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市集外围买菜回来的老婆远远就听到他们大声的对话,三步两步飞奔过来,一拍那大老爷们的脑袋,“你好好的鱼摊不顾了?”然后转过来,唇齿间满带不屑,“还有,这位姑娘,怕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吧,还是你成心戏弄我们家老子?”鸿摇听了半天,思路一顺,“他是你老子?”“不是我老子,难道是你老子?”秦雀替他应道:“是是是,是你老子——”
人来人往。
秦雀感叹,“想不到,外头一条街这会密密麻麻的会都是人。”
“的确想不到。一早起来,这里竟然就变成了一个市集。”
昨天他们来时正值晚间,周遭一片冷冷清清,一点人烟的痕迹都没有,只感觉破败得很,甚至夹有一股腥臭的味道。还以为它是个没人理会的小地方。
想不到丑时刚过,早市就摆起来了。摊子就全开了。与昨夜云泥之别。
也仅仅热闹与冷清的区别。
破败还是破败的,奇奇怪怪的味道还是交织在一起,比昨日更甚。想象不到这些人是怎么能够待得住。
“之前恒公说城里头经常会把孩子送到那里,果然一眼望过去,这里全是成年人。”她说罢,“不对,好像有几个孩子。不过就算有孩子,这个时候他们也该是起床准备上学堂读书学识字了?”她反问着。
最突兀的一个。手起刀落。砍工过人。技法娴熟。
杀鱼仔。一个有着超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本事的杀鱼仔。
这杀鱼的功夫,若用来杀人,也是一刀毙命的。
但,他不杀人。
他在杀鱼。
秦雀脑海里突然浮现过一副画面,那孩子藏着一身绝世武功,在一片林子里左砍右杀。满地都是尸体。为了生存,他力战到底。
到最后,他也无力地倒下了。
在为了生存的斗争里,他终究败了。
一个十四岁的杀鱼仔。
“你在想什么?”鸿摇说道。
那离奇的臆想收住,“走,去看看。”
缸子里有数十尾大大小小的鱼,晃荡来晃荡去。忽然一只翻了白肚,朝天呜呼。
“呀,一条死了!”秦雀长在纪凌阁,长在深宫,其实是第一次见鱼死在面前。以往她没有这么贴合世俗过。
“每天都死几条。正常。买不买鱼?”
“我就看看。”
“不买的话站边上去,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买我儿子处理的鱼。别碍着我们。”这已经是他用的稍微平和一点的语气了。
是排着长长的队伍,那杀鱼仔头也不抬地按住砧板上一条又一条鱼身子,在听到不要鱼头的要求后砍下鱼头,在一片噪杂声里快速地刨光鱼鳞,热闹啊,热闹啊,全不是他的。
他只是觉得他自己才是那亟待被宰割的斗不过命运的鱼。
他只是觉得,日复一日,好寂寞。无亲,更无友。
他只是觉得,没有尽头。
而鱼却有尽头。
听人说什么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他听不懂什么天长地久,但是恨无期他懂。
现在就是这个无期的恨。恨生在这样的地方。
但他拼尽全力地活下来了。
他们没送自己到崆峒山上去一个人自生自灭,他们没把自己丢到江里头去一口喂鱼。因为他哭着求他们,我会给你们挣钱,我会给你们挣钱。
“会干什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嗔道,是她姐姐年纪,是她的母亲。第二任母亲。
“我会杀鱼,我会杀鱼!”
“你没杀过怎么杀?”
“我学,学了几次就可以!”
“几次?几次!”
他明白,头两个字不是问句,而是一个已经有了答案的肯定句。后两个字不是带着肯定意思的感叹句,才是一个问句。
“一……一次……”
他给自己求的活命的机会,一次。
但第一次杀,鱼就连着丢了两头。
他七岁,握不住庞大乱蹦的鱼,鱼一跳,就跳到了地上,血渍溅了出来。他好不容易握住鱼了,却又被它挣扎着溜了出去。
‘可是,我想活着……’他告诉自己。也告诉那个如她姐姐一样年纪的母亲。
挨了两顿毒打。
所以,再没有第三次。
七岁,一直杀到了十四岁,整七个年头。开始也正是他合该上学的年纪。他仍在杀鱼。
日子过了一段,每天鱼缸里都会很快地越来越少活蹦乱跳的鱼,而越来越多在太阳底下会发光的银子,父亲露出了会心的笑,私下对她窃窃道:“这小奶头的技术真他娘的越来越好了,再过几年,我们干脆再请个人帮衬他,也甭管这摊子了,逍遥快活去得了。”
“还请什么人,费工钱,给他随便讨个乞丐媳妇不就好了,也不要钱,只供个吃喝,就能免费帮衬咱们了。”
“是是是,还是你他娘的想得周到。”他朝着第二任老婆啵了一口。
心中还想道,你这死孩子可快点长大,肉再结实点,力气再多点,处理鱼再快点,生意就带起来了。每天都给你吃上一碗饭了,怎还不见长开,真是个费粮食的家伙。
半个时辰快过去了,秦雀一直好奇地盯着那些鱼。一开始就知道鱼摊主不会理她,她当然就问鸿摇,“这是什么鱼?”
多亏鸿摇耐心,一一道,“这是最常见的草鱼。”
“这是鲢鱼。”
“这是比目鱼。”
“鲦鱼……”
亏得老板这的鱼种类多,所以秦雀能一个劲地问,问出一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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