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绿皮车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有一次跟着爸妈去拜访某个住在外地的远房亲戚，那亲戚住得又比较偏僻，要转好几趟车才能到达他家。
记得当时正好是节假日，火车上挤满了人，车厢里弥漫着烟味和汗臭味，熏得我哇哇直哭。我妈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和坐在窗边的一位乘客换了座位，抱着我在窗边吹风，这才暂时安抚好我。
说来也怪，我上学时记忆力并不出众，却对小时候发生的某些事记得格外清晰。比如当年那个让座的乘客是一个很面善的中年女人，如果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能认出她来。
我一只脚刚踏进车厢，脚下忽而微微一晃，火车正式出发了。
此刻正是午夜十二点整。
一开始我以为春运期间就算是这种老式的绿皮车肯定也挤满了想回家过年的乘客，说不定我自己的位置都被占了（我和黄杰买到的是硬座票），到时可能发生一场言语上的冲突。却没想到等我走进车厢时，才发现这辆绿皮车上的乘客远比我想象得少很多。
一眼望去，车厢里共有二十排座位，是那种很陈旧的棕色皮座椅，大概坐了十来个人，绝大部分已经入睡了，只有一个小男孩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门口的我。
我和黄杰的座位号码是连在一起的，靠近车厢角落的位置。我刚想问唐知他的座位在哪，忽然就听背后响起一阵咯吱声，一个面色阴沉的乘务员从车厢尽头的休息室走出来，在我旁边冷声道：“快回你自己的座位上。”
我虽然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不爽，但到底是讲道理的人，便点了点头，拖着行李箱朝我自己的座位走过去。
唐知一直跟在我身后。
经过那个小男孩身边时，那孩子伸出手扯了下我的衣角，似乎想说些什么，这时唐知却突然推了我一把，我吓了一跳，猛地回想起黄杰上车前的叮嘱，不敢再看那小男孩略显失望的眼神，目不斜视地朝前方走去。
“纪哥，快过来。”黄杰像做贼一样从座位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那架势搞得好像我们是逃票上车似的。
我把行李箱放好，在他对面坐下。我们这个四人座只坐了我和他两个人，我就选了个靠近窗户的位置，等之后有别的乘客过来我再让座也不算迟。
然后，唐知也在我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没拿任何行李，看了看四周，然后就靠着椅背开始打盹。
偷偷用余光瞄了眼闭目养神的唐知，我的心情莫名有些紧张。
这次他要去什么地方？他也要去津州吗？他在津州也有认识的人？是谁，他的父母吗？
一个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我和唐知还有可能是老乡？他以前曾在津州生活过吗？津州是个小地方，如果他老家在那，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他？我无比纠结地想着。
可能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扭曲，对面的黄杰忍不住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小声问道：“纪哥，你还好吧？”
我回过神，勉强朝他挤出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困。”
黄杰忽然脸色一变，有些急切地说道：“不行，你千万不能睡！”说到最后，他的音调骤然拔高，尖锐而刺耳。隔壁趴在桌上休息的一个年轻女人被吵醒了，抬起半张脸，冲我们这边翻了个白眼。
“能不能安静点？！”
我正想道歉，黄杰却赶在我前面瞪了那女人一眼，那女人不甘示弱，居然直接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喂，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礼貌？”那女人一屁股在黄杰身旁坐下，一双眼珠子简直能喷出火来。
黄杰冷哼了声，没搭理她，偏过头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
那女人碰了钉子，便又把视线转向斜对面的我（可能因为唐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莫近的气息，她没敢主动发难）。
“你这当长辈的怎么教育的孩子？大半夜在公众场合喧哗，影响到其他人休息了知道吗？”那女人柳眉横竖，摆出一副说教的架势。
我惨遭战火波及，硬着头皮道：“呃，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故意把孩子教育成这个样子？”
我怀疑那女人的职业就是老师，搞不好还是当班主任的，所以我在她面前气势矮了足足一截。没办法，以前上学时我最怕的就是班主任，这个时候也只能自认倒霉。
“抱歉，下次我们会注意的。”我小声说道。
“还有下次？”那女人又横了我一眼，我赶紧摇头。
“行吧，还好这次被吵醒的是我，要是换成不讲理的，铁定和你们没完。”
我干笑两声，心说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那女人似乎没有其他同伴，见我们这边人多，竟留了下来，时不时和我唠嗑几句。
我怀疑她并不是因为热闹才留在我们这边，一是因为除我之外压根没人搭理她，二是我忽然发现她的目光总在不经意间扫过我旁边的唐知。
唐知闭着眼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轮廓被车厢里昏暗的灯光蒙上一层迷离的色调，光影斑驳，若远若近，整个人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我的心脏忽然一紧，生出些堵滞的疼痛感。
“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拉回现实，我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继续接过她的话头。按黄杰的说法，我不能随意和车上的乘客交谈，但现在他看起来并没有阻止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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