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父与子①
愧疚这东西其实挺难解释的，词典里说它是对不起某人，感到歉疚、惭愧的一种情绪。轻微的愧疚会让人进步，让人在不自觉中做出一些改变或者弥补，然而太过强烈的愧疚，其实更像是一种枷锁。
夏绵第一次觉得，愧疚于他而言不太像是种感觉，反而像是种病。
就是青天白日会莫名感到恐慌，即便走在烈日阳光下，也会有阴冷的错觉从脚底直抵太阳穴，它就像是某种顽固不化的病菌，总能从体内准确地找出你最脆弱的地方，瞬间扎根，然后疯狂蔓延。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听到那一段对话之后。
隔音稍差的员工休息室里，小结巴断断续续地说：“秦、秦哥，你让我留留意的事情，我都、都查好了。确实是......确实是在港口没没错，出货日就、就这几天。”
秦强用他那沙哑的，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回道：“好，我知道了，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钱会按期打到账上的，你记得查。”
听到秦强这话，小结巴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
“钱、钱真的够多了。我我昨天一看短、短信，都给给我吓坏了。一下子多多了五、五十万，你们是不是打打错了啊？”
“平乐......”秦强犹豫着叫了下小结巴的名字，却没有把话说完。
“恩？对了，秦哥......我我哥怎么没回来？”小结巴顿了顿，似乎对秦强有些忌惮：“我看那些去......去海岛的员工都回回、回来了啊。”
秦强没有回答，小结巴满心的疑惑说不出口，只是带着不敢显露的焦急问。
“哥？”
“哥？你你别不说话啊。”
“秦哥，你别吓、吓我。我哥他......怎么了？”
末了，秦强只沉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听到这里，夏绵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单手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因为这令人震惊的消息而发出声音，瞳孔放大又收缩像是内心止不住的动摇。
一阵足以耗死人的沉默后，秦强终于忍不住了，他问：“平乐，你还好么？”
小结巴还是没说话，就在夏绵准备放下顾虑冲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他开口了。
“哥，你骗人的对不对？”小结巴哑着声音问。
夏绵清楚地记得这句话从小结巴口中说出来的声音，他一点都没磕巴，说得比平时顺溜多了，年轻的声音里夹带着细微的颤音，他似乎已经竭力在控制了，可夏绵还是从那句话里听到了越来越庞大的绝望将人压垮的声音。
“都、都怪我，要不是我这、这么没用......”他一字一句都说得很用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汹涌的泪意。
可说着说着，他突然就坚持不住了，泪水就跟决堤的水坝一样涌出。
“平乐，这不怪你。这件事情是个意外，我也有责任，所有保镖都难辞其咎。”秦强向他大致地描述了一下当时岛上的情况，小结巴听完，哭得更厉害了。
他带着哭腔，颤抖着声音说：“是、是我害死的哥哥。”
原来，小结巴名叫平乐，冤死的服务生就是小结巴的哥哥，名叫平安。俩人长得其实并不像，只是年龄相仿，一双大眼睛同样传神。
怪不得夏绵总觉得那一双眼睛似曾相识。可等到他终于知道这熟悉背后的真相时，却一点都没有谜底揭晓后的释然。
去海岛之前，别墅挑选了一批员工提前去岛上熟悉环境，布置场地。小结巴因为口吃的毛病没选上，倒是哥哥平安选上了。
平安上飞机之前，小结巴还特意叮嘱了他哥几句，说老板身边新雇了名小保镖，那人有个习惯，上赌桌的时候一定要喝杯带冰的马提尼，他反复叮嘱了好几遍，说不要忘了加冰块，很多冰块才行。平安还嫌他烦，甩了好几个白眼。
怎料，那一段对话就是他们兄弟二人最后的交流。
平安登上飞机后就再也没回来。
夏绵已经忘了他听完这些话后，是怎么回房间的了。那天他原本是想去医院，看望奶奶的同时再把手术的事情从长计议下。可经此一遭，夏绵什么心思都提不起来了。
满脑子想的都是杯加冰的马提尼，冰块儿碰撞杯壁发出的哐啷声回响在他整个梦里。
……
这天，别墅迎来了新一周的营业日。
祝戎自从海岛回来以后，就再也没跟夏绵说过话，俩人甚至很少见面。他既不吩咐夏绵做事，也不提解雇的茬儿，就好像已经忘了别墅里还有这么一人的存在。他最近好像特别忙，整日奔波在外，在别墅露脸的次数寥寥无几，即便是露脸了，也是脚步匆匆地回到顶层的办公室，除了秦强，不给任何人接触的机会。
夏绵还在生祝戎的气，他巴不得祝戎消失一段时间，更是不可能主动和解的。
其实冷静下来后，夏绵也明白祝戎的话是有道理的。他说对了，手术这件事在夏绵心里就跟救命稻草一样，对于溺水的人来讲那就是拉他上岸的浮木。可在走投无路又急于求生的人身上，有时候救命稻草反倒变成了骆驼背上的那最后一根。不救人反害人，就像米切尔。
他只是接受不了奶奶会离开他的事实。他仍然没做好准备，迎接那就算要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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