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再往更深处缩进了,这儿的空间竟是如此逼仄,使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感到奇怪,在这样一个花岗岩石窟里,她竟能感受到一种似乎前所未有的潮湿和温热;有人已经开始在上面敲打了,似乎是已经发现了她,她可以想象那人是以什么样的姿势站在这个坟丘一样浑圆而凸起的花岗岩上,但却无法想象这个人手中所持的该是什么样的器物。她从那狭窄的缝隙中往外窥视:外面的搏斗的确已经开始,这些人中没有亚伯和该隐,但他们手中所持的的确是石头,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击倒了,就像是亚伯和该隐他们一样,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用那颗具有钻石形状的石头尖锐部分,一次又一次猛击他的脑袋。那颗头颅终于像只西瓜一样破碎开了,它终于舍得向世界展示它所有好看的内容:脑汁像面糊,血浆像是番茄酱,溅得到处都是,他敲碎他的颅骨、鼻梁,砸烂他的眼眶,把他年轻而光洁的面孔砸成了肉泥,但他继续砸,那么专注、饶有趣味,像是在为自己制作什么美味的食物;还有另一些在更远处追逐着,并各自疯狂抡动着自己手中的石头;追上和被追上都是迟早的事……
或许自己可以是安全的。她想。
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见面,那天吴虚已做了足够的准备,他要对寒灵说出自己的爱慕,和寒灵一起走出图书馆之后,吴虚一直在努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紧张和局促不安,后来他们信步来到了体育场,在场外的水泥台上坐下,寒灵从书页中拿出了另一张纸,递给吴虚,吴虚问:新写的吗?寒灵点点头,吴虚打开那张纸,上面的文字如下:
宽阔的舞台上,她一个人在舞蹈
背景的灯光昏暗,适合幽灵隐藏
众多的伴舞者,在暂时的静寂中
屏紧鼻息将激情酝酿,然而他们
片刻的消隐,使得她孤单的身影
在忽明忽暗中犹如一个暗示巨大
台下,一些掌声和欢呼喧闹如浪
而另一些激情却在沉缓涌动,如
暗流回旋,正将晦暗的青春中伤
宽阔的舞台上,她一个人在舞蹈
乐曲始终简洁,然而她歌喉嘹亮
神已呼应她的召唤,圆柱型灯光
自幽深处打在她的**上,这儿
已是,漩涡的中心,平息骚动和
虚妄的方式也并非唯有死亡,她
已张开双臂学习拥抱枯萎和哀伤
于是,伴奏陷入低沉,诸神终于
退避于隐秘和宁静已被她所共享
吴虚再次深为自己的愚蠢和粗心懊悔,在诗中,寒灵已经又一次暗示了一切,但吴虚仍没有注意到,是啊,谁会想到呢,如此巨大的不幸会发生在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孩身上?而吴虚仍然在夸夸其谈,他看见寒灵手上有三本书《埃及亡灵书》、《西藏度亡经》和《阿弥陀经》,于是他开始大谈死亡,大谈生命的升华和沉沦,寒灵起初还在耐心地听着,后来就只有苦笑了。
又到了天色渐晚的时候,吴虚心里的紧张和局促突然加剧起来,吴虚知道,离他决定要说出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了,而寒灵已经站起来,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正打算说出再见之类的话;而这时的吴虚嘴里喊出了:“寒灵……然而,紧张感却使他再也无话可说。”
寒灵站在那儿,却并没有急于要走,有那么一会儿,她面带微笑,眼里却噙满了泪水,良久之后,她说:“吴虚哥,你觉得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呢?”吴虚说:“你当然是个好女孩。”寒灵说:“我不是说这些,我说的是另外一些事。”说话间,她摘下了头顶的尼帽。吴虚顿时惊呆了,吴虚清楚记得,从前某次,他注意到寒灵的头发,只是稀疏而已,但这次,她的头顶几乎是全秃的。吴虚颤声问:“寒灵,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呆立了一会儿后,寒灵说:“下次吧,如果我们还能见面的话,下次我会告诉你一切。”说完后,寒灵走了,走几步后,她回头,发现吴虚仍然站在原处,她笑了,她的笑容天真、调皮而迷人,她说:“吴虚哥,是不是我的样子吓着你了?”吴虚说:“是你的话吓到我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寒灵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天道循环而已,你怕什么呢?”然后她又走了,这次没有再回头。
从此之后,他再没有见过寒灵,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他游荡在图书馆、校园小径、各个教学楼和宿舍楼,他悔恨自己粗心,竟从没有问过寒灵的班级,他期望可以再次看到她的影子,但寒灵似乎是从人间蒸发了;而毕业的日子在一步步逼近,终于有一天,内心疯长的思念、空虚和寂寞使他再也无法保守秘密,他找到了那个图书管理员,把自己所有的心事和与寒灵之间的故事讲给了他,但听了他的述说,那个龌龊的图书管理员竟瞪大了眼睛,他说:“你是说二年级那个病恹恹的女孩吗?你怎么会喜欢上她,她是要死的人了,你不知道吗?她得的是癌症,晚期的,听说,最多只有一年时间可活,哈哈哈,你真滑稽,什么样的女孩不好找,你竟找个病痨鬼。”
吴虚怎样都没有想到,他所面对的竟是如此一个让人无法面对的真相,刹那间,他觉得人生竟是如此残酷,他的心乱了,一时间乱得毫无头绪,耳中嗡嗡作响的聒噪之音都是来自这个叫做安养童的图书馆管理员,但吴虚没有感到丝毫惊讶,他了解这个毫无人性的家伙。写过几篇恐怖小说,设置了几个自以为聪明的悬念,就每天沾沾自喜,并自诩为知名悬疑小说家,但谁都知道,他那些无聊透顶的垃圾东西,只有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写出来;吴虚看着他那张阴暗而丑陋的脸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晃动着,他多想一拳砸下去,但他没有,他强忍着自己内心那犹如刀割般的悲痛,走出了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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