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幸好啊，那时候的莺莺已然认清了他的嘴脸，避而不见，只留了一首诗给他，有两句说道，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南宫晏来了。
这个时代，他三十一岁，和他走的时候仿佛年纪。
他还是他，似乎更潇洒了。
走在街上，人们都会投来异样的眼光。人们还会和他说话，他喜出望外，自己似乎很有名，而且张口就是一句诗——当然，这诗歌倒不是他自己作的，是体内的这个人作的。
他在长安城内逛了一逛，到处都很妩媚，不管是景色，还是人。
街头几个文人悄悄谈起了他，打头的是张佑昀，“奇怪，不是听闻元微之刚死了老婆么？怎么还满面春风的。”
黎余道：“元微之是不是魔怔了？”
风来远敲了敲桌子，正色道：“怎么魔怔？你们估计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浪荡子。那什么痴情喔，还不是装出来的！”
黎余应道：“可外头不是个个都说他很痴情么？刚刚还给死去的妻子韦丛作了遣悲怀三首，其中有几句我很是喜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听到这，风来远一脸不快：“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些个大人物，终日打着什么刚正、勤勉、专一种种旗号，还不都是装的？我同你说罢，真正配得起这些名头的人，往往是那些低调行事的人！不会时常发些有的没的，而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我往昔还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唤作古什么乐的，人实在好！你去找他，往往找不到的，因为他都在私底下花时间做许多好事呢！”
张佑昀悟了一悟：“这倒也是，要是有事情忙活，哪有什么闲情去发牢骚，就算要说点什么，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要搞得人尽皆知，这些个人往往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过生活。其它则是一加点渲染，便成了做样子。”
“你是个明白人，一听就懂。可惜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多糊涂，不如你明白。”
黎余誓要弄个清楚了，“那你可得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来远探过脑袋一问，“你既然这么喜欢他的诗词，他写的会真记，你可看过？”
“那是自然，我虽是个男人，也一样爱极了他的才华。他写的书，我必定要看的。会真记，我们私底下不是又叫做莺莺传么，看过的，我看了三遍呢。”黎余顶自信地应道。
一阵气愤掠过风来远的心上，“里头的张生就是他，莺莺就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可他竟还公然把这故事写进书里来博一个名声，真是恬不知耻！”
“等等，他把自己的故事经过加工撰写出来，有什么不可以么？”黎余问。
张佑昀默默旁听着风来远对黎余讲有关元微之的故事。
话分四段，只听道：“自然可以，我们都有爱写自己经历的念头，但他把自己改头换面，写得太美好了，根本不合事实！还借张生的嘴为自己的始乱终弃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开脱！”
“莺莺是被他抛弃过的女子，想当初，他为了仕途，不惜始乱终弃，一脚踹开青梅竹马的莺莺，而娶了现在的韦丛。有一些经历说起来能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他为求富贵抛弃了莺莺也就罢了，却在自己成婚后还去看望莺莺，其实是在炫耀自己。这件事情叫挂心于他的莺莺不仅无地自容，更是伤心欲绝。待得莺莺终于摆脱这份情感，也嫁作他人妇，他又妒火中烧，再跑去找莺莺。以前不说那些话，这时候倒说起了什么要弥补云云。”
“已经不属于他的东西，还这样三番两次折腾做什么？这样的男人，算什么男人？幸好，幸好啊，那时候的莺莺已然认清了他的嘴脸，避而不见，只留了一首诗给他，有两句说道，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末十字过到耳边，张佑昀不禁叹道：“这是叫他珍惜现在的发妻啊。”
“可不是么？不过我又听说，就是现在的正妻他从前也没有多么上心，婚时还同一名叫做刘采春的女人私底下有染，那刘采春更兼是有夫之妇！你说这样的男人身为我们的同类，是多么可怕？”
风来远接着上一段细细道来，“在正妻韦丛去岁病重，他又趁机书信结识了长他十一岁的薛涛，二人明珠暗结，约着有天见面呢！撇开无耻不谈，也不得不说他真是一个有手段的男人，耍得一干女子为他迷得团团转。”
黎余拍案而起，“真一个荒淫恶心之徒，身为一个男人，我都不耻他！如此说来，自今天起，我必不会再喜欢这个人了！”
身为主讲的风来远不无可惜地说着，“你知道了以后，能够理智倒是很好的，最可怕的还是有些少女，明明清清楚楚地了解了真相，却还要自欺欺人，无理维护。脑袋都不知道是给驴踢了，还是给猫啃了。”
张佑昀从头到尾听来，“照这么说来，要不了多久，薛涛又会成为下一个被他抛弃的女人。永远都会有下一个。只要他还有那个兴趣。”
“我也是这么猜！我们这些局外人，就冷眼看他的造化吧。”风来远在吃进盘中最后一颗花生后，结束了这场言语审判。
元和四年三月。蜀地。梓州。
被拔擢为监察御史的南宫晏，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元微之，奉命出使剑南东川。他到达此地后便急急往信上写的薛涛住处去。
冥冥中，南宫晏知道自己要去找那个女人。
距离妻子死去正三月，无人诉衷肠，元微之实在难耐。久闻那女子才名，自己也声誉在外，于是借着职务之便，正好约见此处的薛涛。
两相情愿，这事便成了。
是一处郊外，沿途水声悠悠，院子里栽了一庭的枇杷花，“校书。校书你在么？”元微之喊着她早年的称谓。
待得进去时，见了薛涛，南宫晏才知道这是一个年岁长了自己接近一轮的女人。怎么元微之会不计年岁之差而迷恋上她呢？
一番交谈过后，南宫晏大概明白了。
是才情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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