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的诗真是好啊,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可惜我还未真正嫁与你,便已深刻懂得了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你这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也写得很好,转头就娶了卢氏!你真是个天生的诗人!你的一生,都能用诗歌作解!”她又一把将杯子重重摔下,摔在了李益的心脏上,把它碎裂穿过。
一
这日,秦雀忽然真正意识到自己原来和霍小玉还是有诸多不同的。霍小玉带着遗憾,秦雀不是这样,她只有满腹怨怼,好恨!好恨!霍小玉不过才二十一,如果不是李益,她应该在大唐绚丽地盛放。这样的倾城之人,怎会在一个多姿的锦绣唐朝等不到一个能让她走完如水人生的人。即便这是在步入晚年的唐朝。
霍小玉死了,霍小玉也没有死。支撑在体内的是秦雀的魂,可她也快熬不下去了。秦雀能预感到她在这个时代的宿命,就要在今天宣告完结。
“李十郎来了!——”外头一整条街都热闹起来了。
凄惨的热闹。
“李十郎来了!——”一声声地叫。郑母奔向了外头,熬药的丫鬟跑了进来。
来来往往。人马簇拥着李益。
他被一脚踹进了门。
这不是当时的地方。
是破败的小巷里一间破败的楼。
侯景先将十二万的钱拿来,霍小楼反堕到这种地步。
怎么会这样呢?
当初霍小玉不顾郑母劝解,又拿着那十二万钱,求巫师,拜术士,不计一切,盼望李益回来,直到花光了所有。最后,生活又复归清贫。她也不再奢要侯府的一点资助,一日一日将就着过。
小楼一天天萎顿下去,东西一天天少了下去。到今天,能卖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
谁也阻挡不了她那一颗要见李益的心。也只有心了。
她早已行动停滞,终日瘫软在床,形销骨立。连带着她的母亲也容貌憔悴,精神尽毁,枯瘦成柴。
丫鬟带着李益来了的消息疯跑进来,却见霍小玉的脸如死灰,怕极了,怕她突然这么走了,“小姐,小姐,李十郎来了……你终于不必再空等了!小姐,小姐——”
她其实一早听到了外头喧闹的声音了,“浣沙,你去外头拦着他们,先别让他进来。帮我把我娘叫来。”
郑净持到了,嘴里压抑着又三年人世沧桑的酸楚。她自己多年前就历经战乱,失去丈夫,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虚伪的男人玷污了身子,失去本该有的丈夫。
三年,回想起来却像三十年一样漫长。
今天那个负心郎终于自己滚上门来了!她作为母亲,不会原谅的。不会。
郑母轻轻靠在女儿身边,“玉儿,你要振作。事实的真相,在外头他自己被逼得承认了。说得那样大声,你一定都听得清楚。你告诉娘,见还是不见。”
“见。娘,你帮玉儿梳个妆好不好,涂上最艳丽的胭脂,要很艳丽的那种。”
她奇迹般地坐起来了,精神奕奕,就在那铜镜面前。
“多美啊,我们玉儿多美。以后都要这样美好不好。”郑净持的手梳着,梳着,摩挲着她已经干黄了的头发,眼泪吧嗒就滴在了地上。秦雀看得到。
那飞跃二十几年光阴,含着太多复杂感情的眼泪,落下了。
今天过后,她也不得不离开了。
娘,你一样是养育了秦雀二十余年的娘亲,玉儿和秦雀都走了以后,好怕你的眼泪很快就流干了。
蜡烛终有烧完的一刻。
人这一辈子,或早或晚,也要分别的。
二
“娘,第一件事情做好了。然后你去拿两壶酒来,要两个酒杯吧。摆在大厅的桌上。我穿好衣服,就出去。”
她出奇地镇静,叫郑净持发了慌。走时,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怕她自戕。
回光返照,秦雀的面容生机无限。
她从柜里抽出霍小玉十六岁接客时最好看的衣裳,缀着珠玉,闪着金光。恍若回到二八,盛世年华。
用尽力气,把衣服穿上,她的神色倏忽黯淡。仿佛一瞬干瘪的鱼泡。
她掀开帘帐,桌上竟然摆满了酒菜,好几十盘呢。
小玉,你看,这好些个月,你都没有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谁送来的不重要,至少我替你看到了。
我还会替你把这短短一生受过的委屈,从李益身上讨回来。
四座围满了人。
不说万人空巷,至少外头左邻右舍全来了吧。李益从前的若干好友,那位乘马的豪侠大汉,东边的姑婶,西边的姨婆,白发的,黑发的,都在惊叹、唏嘘着。真像一出戏。
饭菜就是那位押解李益的豪侠点来的。
现下,秦雀体子已经虚得不行,那艳丽的胭脂都开始遮盖不住憔悴的面色。李益坐在主位上,她就坐在他的正对面。
“好热闹啊。”她的声音不免是低沉的。但透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谁也不敢答话。都是沉默。
今日,到这份上,合该说话的,只有李益了。
李益却半天也没有说出个什么来。
秦雀很明白,他是不敢。
快没有力气了。要快。
她把酒杯斟满了,又给他也斟了一杯。
“来,喝。”
一别经年,不知几多轮回了。他当然已经不会天真地以为她要和他一杯抿恩仇,只是如今听她说话,言语仿佛当年,有些恍惚,所以她说什么,他就呆呆地跟着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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