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等不到了。你忘了,我们的神识一起看到的,他们来的时候,要我脱鞋吗?脱者,失也;鞋者,谐也。既然和我相见,为何又要失谐?总是预示着我们要分开的,要永别的,要阴阳相隔的。’她好难过地说下去,‘如果让他见了我,又眼睁睁目睹我的死,那我多难堪啊,他又会多愧疚啊。倒不如让他来的时候就知道我死了来得好。’
一
辗转,不知腊月又阳春。
派他来处理的事情屡屡遭到层级拖延,李益不得不留下来。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季节的牡丹花开得正茂盛。
他约上几个当年到任后结交的好友上崇敬寺赏花。
许多事情能一直像温暖的气候一样舒适就好了。只要还在长安一日,李益心头的负担就在一日。或许哪一天,那被压抑的水柱就喷射出,他根本控制不住。
“牡丹花虽美,只可惜其中有些花本该开得很好却过早凋零了!这里草木峥嵘得很,但霍家有位姑娘怕是对着满眼荒芜!”他的至交,来自京兆的韦夏卿一反常态。
又有人冷淡地说:“有人如沐春风,有人却置身寒冬冰窖。”
一听霍家姑娘,他就觉得事情不妙,再一看,这些人面目全变了。他仿佛坠入地狱,而一干妖魔鬼怪从底下伸手要把他掐死,他本能地跑,跑,跑,“为何提起这件事情!我同你们私交甚好,才将与那歌舞伎的事情告诉你们,却不是要你们到了长安来讥讽我的!”
其中一个黑袍子的男人紧跟着道:“是呢!私交甚好!你只和我们讲当初是那歌舞伎知道你进士及第了,于是恬不知耻地往你身上蹭,你被纠缠不已,脱不开身,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允了她欢爱一夜,并说将来富贵了会捎些银两给她聊作补偿。你说但那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这几年来,为此你还得躲着她,如今时隔几年你又重回这里,此行还是只得隐瞒。我们都同情你。谁想过事情竟是凭着你颠鸾倒凤,胡说一通,黑的说成白的,是你负了人家一个大好姑娘在先!”
对他而言,仕途重要,朋友重要,独独姻缘亲事、情爱欢愉只是一时的目眩神迷。一时间面对所有人的指责,李益从心底冒出了火,“难怪你,你,你们这些人来到这里的几个月,都不大爱和我同行了。既然早就知道,还和我装什么。”
黑袍子道:“是啊,我们这些人。就是你口中的我们这些人,最初和你结交都只因为当你是个正直之人。既然事实不是如此,早该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也罢!”李益起初的放松兴致全无,正转身要走。
一唤作王丰的人大声道:“你同我们一拍两散,我们乐得开心呢!但那霍姑娘,你也该有去见上一面一拍两散的勇气!”
与此同时,韦夏卿催促道:“黄衫客,还请出来,帮忙将这畜生押解至霍姑娘家!”
从小池塘后窜出一个乘马大汉,“好啊,你就是那个忘恩负义李十郎,乌龟王八大猪蹄子!我今天就带你这负心人去见那薄命女子!她恐怕命不久矣了!”
命不久矣,不过两三年,怎么……
李益慌了神。
一路上,心情随着他倒趴在马上颠簸的身子起伏跌落。
怀着十分忐忑,十分恐惧,千分——愧疚。
命不久矣……怎么会命不久矣呢。
这半年间,为了躲避过去的阴影,出门的时候,坊间流传的事情他从来不刻意去打探,每次听到一些什么端倪也会急急走开充耳不闻。
小玉,那个女人——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她的面容了。替之以卢氏的模样。从大婚当日掀开卢氏的红盖头起。
她很美。她也很美。这些美的人,都不如一只能带他上高枝的凤凰。
样子吧,依稀,还记得一些。
说着不见,不见,总还是要见一面的吧。
二
‘你哭吧,为什么不哭呢?哭出来好受一些。’秦雀逼着霍小玉正视悲伤。
直到自己都被霍小玉的悲伤淹没。
‘你不明白啊。我哭不出来了。记不记得,有人说他来长安了,来长安了,可是,没有来见我!没有来见我!他们从前说的是对的……他早就另娶了他人,是我一直不肯相信……’
很早,她就听到他来长安的消息,让浣沙去找,却谁都说没有见过他。自己这个身子又下不了地。
于是更加郁郁。
她使劲地咳,又涌了血。不是升起的朝阳,是残掉的晚霞。
‘昨晚你不是还梦到有个穿紫色衣服的人抱着李益来见你么?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兴许他就来了。’
‘我怕我等不到了。你忘了,我们的神识一起看到的,他们来的时候,要我脱鞋吗?脱者,失也;鞋者,谐也。既然和我相见,为何又要失谐?总是预示着我们要分开的,要永别的,要阴阳相隔的。’
她好难过地说下去,‘如果让他见了我,又眼睁睁目睹我的死,那我多难堪啊,他又会多愧疚啊。倒不如让他来的时候就知道我死了来得好。’
这一次,她还是很执着,执着地要奔到阎罗王面前。在悲凄的晚风里,霍小玉的魂灵终于死了。
瘗玉埋香。缘悭一面。
她等不到那不能飞回的凤凰李益了。
那个敢爱,就敢执着的霍小玉在生命最后依然惦记着不要那个负心人留下太深的心理创痛,也不要给他留下一副自己落魄的容颜。
爱情折磨得人卑微。只要你爱得比他多,就注定是卑微的那一个。
这点,霍小玉是,秦雀不是。
喜欢大寒奇谈录请大家收藏:(www.bxwx.co)大寒奇谈录笔下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