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就知道了,若他爱她,就必须亲手交出她。可是南宫晏一定不会。他要这么背着她,像带着一个包袱,直到天命来临。那时又该当如何?九年的冒险过了,到牺牲之时自己又会如何害他在天下与她之间作抉择。现在,她再也没有负累,也不会成为谁的负累了。反而能换身边最爱的人出了这个世界那样好的活。
一个月后。
一声春雷,那是本该带来希望的雷。
惊动。
熟悉的声音,更为可怖,南宫晏曾经反反复复被这样刺耳的声音纠缠着。秦雀也没有觉得好到哪里去。仅剩鸿摇,平和。
所有的人都集结在了这里。哥舒今、迎儿、符溪、南宫晏、秦雀、鸿摇。
他们见到了那个创造他们出来的人,释怀了的南宫晏不禁笑道:“鸿摇,我们的作书人,还和你长得挺相似。”
符溪略带尴尬地一笑。自己笔下的人物正和自己说话呢。自从他进入这个世界,这些人便离了他的控制,占着强大的主动性,如哥舒今所说,真实地做着他们自己。
雷声愈来愈大。
已经不属于春日。
风暴。
四面少有的露出头儿的草苗全回钻到沙土之中。
应了当年符溪创作的角色鸿摇画的大寒山海图,万物凋零。那也是符溪的心境。整个大寒一直以来幻化成的都是他想要的模样。充满忧郁,荒诞,悲苦。
上空仿佛还回响着当年的声音,“鸿摇,原来有人和我想的一样,我也觉得大寒本来就该是这个凄凉的样子。不是浮华,而是清凉、寂寞、荒芜。”烟火过后的一刹那尘灰。
萧索的白日。雷声降临后,忽然风云变色。随着一切都落了干净。混沌变清晰。只有呼啸的沙土声,和六颗人心等待的焦灼声。
彼时,失乐园的荒漠之外被结界包围。而荒漠上的天际逐点逐点显出一个窟窿。
今天,哥舒今要把该带的人带出去。
由四维度的他主导一切,“快,把大寒山海图拿出来。”哥舒今催促道。
大寒山海图展开,成了一幅巨大的卷轴。
未曾想画上倒映着哥舒今同一个女子说话的模样。那女子侧背着他们。哥舒今也同样。
他们正遥遥看着前头。未来,迢迢。
“如果可以的话,你要带南宫晏和鸿摇出去。因为我不想南宫晏再受这个世界的限制与折磨,他在这里一天,就总有一天还得要牺牲什么,我也不想鸿摇再痛苦,他一条腿,活多久,就受累多久,而且注定一个人过一辈子,兴许,他出了这里就和在九天先祝一样,健康了呢。这是我希望南宫晏的,这是我答应过鸿摇的。”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到时候,我会自己寻死的。”
那不是假想。
那是,前些日子的现实。
待南宫晏听到寻死二字,多么熟悉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才发现秦雀已经不在身边,而在不远处,满腹的血,捂着伤口。和他们一样,眼神看着画上接着流转开来的过去九年经历的一切,一幕一幕。欢笑,泪水,误会,彷徨,挣扎,成长。
那都是过往的痕迹啊。属于他们每一个人。
想要的,想明白的,都可以明白了。
但似乎谁都不愿意要生死关头的这个明白。
“阿雀!”
“雀儿!”
他们几乎同时喊出声。
哥舒今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牺牲是一定的。他们早都做好这种准备。
现在,他必须抓紧时间,挽回一切,“迎儿,来,现在煽动你的翅膀,跟阿今哥哥飞。我们一起用力堵住那个缺口。”
徒留符溪立于辽阔的天地之中。看着生生死死,烟云过眼。什么也不能做。
这些是他当初写下的结局片段。
就算后来他们的经历不一定相似,这样的画面之一,他也曾想过。
是这样的死别。轰轰烈烈。惨淡干净。要他们每个人都和他一样一无所有。他才得到一丝契合的安慰。
秦雀染血的手撇开疼痛,抚上他额头,“从今后,你终于可以过得逍遥。”
“没有你,只有风雨飘摇,哪里来的逍遥!”
看着奄奄一息的秦雀躺在南宫晏怀里,鸿摇不忍插话,便只听得他们两人诉尽衷肠。
“你早就知道——”南宫晏咯咯笑,“你反而最开心。精神昂扬。叫我们开开心心的。”
“自然,分别是要开开心心的。我哪像你,当初怕我牺牲,要死命摆一副臭脸、气死我。怕你们死,我就得自己死。但我会笑着。”
南宫晏喉间哽咽,泣不成声。
“我可是要开心地走的。”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忘了你走了,我会萎靡不振的吗。你不怕我一蹶不振,你怎么敢走,秦雀!”哽住了所有悲欢,他无语凝噎。
她还是合上了眼睛。走得舒舒服服。
南宫晏这一生的爱人,一个个死在他面前,一个个又都因他而死。爹,娘,秦雀,那些为这场冒险一路无辜死去的人。他抱着秦雀,涕泗横流,再也说不出话,张着嘴,呼出半生回忆。直到天将尽。
说起来,秦雀的这一生也太苦。
没有长久地真正为自己感到快乐。
所有与生俱来的创伤,都埋在她看似无情的眼中。所有如同鱼刺的苦难,都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就算血肉模糊。只要不死。然后不言不语,继续闷声不吭地生活。却与鸿摇那般不同。鸿摇是在躲避苦,她是直面难。
因为得不到安全感,所以她不得不什么都自己给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与母,只好自己一个人在混乱的声色中长大。她一开始就背负着设定的坚强,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不会掉眼泪。仿佛在冥冥中听到谁和她说,秦雀,你不能有眼泪。
好不容易爱了一个人,自己却逼不得已嫁给了别人,十余年都痴心错付,好不容易又遇到了真爱的南宫晏,却要成为她的负累。
她那时就知道了,若他爱她,就必须亲手交出她。可是南宫晏一定不会。他要这么背着她,像带着一个包袱,直到天命来临。那时又该当如何?九年的冒险过了,到牺牲之时自己又会如何害他在天下与她之间作抉择。
现在,她再也没有负累,也不会成为谁的负累了。
反而能换身边最爱的人出了这个世界那样好的活。
临别,她仍想着,“南宫晏,出了这个世界,你就不必做王,只是一个普通人。鸿摇,出了这个世界,你就健健康康,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我想,你们应该都好想做一个普通人。因为,我也想。”
红尘万丈。
她化成那浩浩大寒山海图中的一只鸟。地上的微茫处散落许多梅花。
当年,鸿摇一直觉得缺的什么东西,原来就是这一只雀鸟。
总算圆满。
残缺的圆满。抑或,圆满的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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